TEXT & PHOTO BY何兆彬
訪問當日亞洲電影節剛剛開幕,作為近三年該節第一個邀來的外國導演,他上機落機終於出關到埗店,負責的電影公司才終於鬆一口氣。這次Davy Chou由金邊直飛香港,法國出生的他,如今大部分時間都在金邊居住。「寫《回首爾後》的想法早於2011年,當年我第一次去韓國,帶了自己的首部長片《金影歲月》(Golden Slumbers)前去參加釜山國際電影節。這齣片也曾在香港電影節放映。」他說:「當時,我同樣在法國長大的韓國好友Laure一同到了釜山,她就在這一次,去了見自己的親生父親及家人。」他記得自己坐了在現場,看到從一歲起就被法國家庭收養,不會說韓文,一直認為自己被「遺棄」的Laure,第一次見到生父及嫲嫲的情形,「那一刻很神奇,因為我從沒有經歷過這種事情。當時我想,也許有一天我會想拍一部這樣的電影,但沒有很確切,只是很初步的想法。」
充滿矛盾
片中雖然不是百份百的根據Laure生平拍攝,但有些保留得十分像真,例如電影開始,她只是個初次到首爾的少女,在小餐館不斷認識韓國年輕男女,性態度很開放。約見親生父母,父親見面時說出當年窮困沒法撫養她的情形,很是內疚,但無法撫平她憤怒的心。Freddie常有不安情緒,總覺得自己從小拋棄,首爾的母親一直不願見她,她的脾氣更無定向發作了。
到電影後段,Freddie竟然從事軍火買賣,這部分就跟足了藍本Laure,「很多元素都是真的,但中間又混雜了不同的元素,包括我自己的個人經驗。戲中好多細節都是她在韓國的經驗。」Davy說,也不是只要是真的就值得放進片裡,賣軍火這部分值得寫,有幾個原因,「一是由於這個角色一直做出驚人之舉,觀眾總是猜不透她下一次會作出甚麼決定,然後事隔兩年她又reinvent自己了,所以,後來她竟然轉了去賣導彈,我想觀眾一定不會猜到。我也喜歡片中她的那種矛盾,她這個人總是充滿了矛盾。剛說好了不要做這個,下一秒她就會做,明明說不要見生父,之後見了。說好了不要留在韓國,下一個鏡頭她已在韓國兩年了。」
回到柬埔寨
《回首爾後》頗獲影評讚賞,一大原因,是Freddie這角色寫得有趣,而她的有趣,包括了那旁人難以理解的怒火,「我記得她與父親第一次見面後三年,因為語言不通,二人之間的溝通還是很困難,她內心有強烈的憤怒。相隔了一段日子,你仍然可以感到她的怒火,她曾對翻譯說,叫父親別再傳訊息給自己,他已不再是我父親了。再傳給我,以後我都不會見他。」當時翻譯聽了,也不知怎翻譯才好,「雖然我們沒有聽懂她翻了什麼話,但我肯定她沒有把原意完全翻出來。我把這些都放進去電影裡,讓人看到人性的複雜、暴力和這類故事的困難之處,」
2017年開始籌備這故事,Davy一直着迷於Laure/Freddie這角色,寫着寫着,他才發現他在寫的是自己,「我跟Laure很親,我想她也許知道,這故事跟我本身有聯繫,她的原生家庭在韓國,我在法國長大,父母是柬埔寨人,我在25歲才第一次回到柬埔寨,我第一次回到柬埔寨也是如此Carefree ,用天真的心情去看這國家,但這一去改變了我一生。」他記得,自己初次回到柬埔寨是去參加一個電影活動,「我心想完了就回法國,但好明顯事情沒有如預料一樣發生。今天我39歲了,已生活在柬埔寨。那個以為不會有任何影響的第一次旅程,已改變了我一生。」
外公曾是著名監製
Davy在法國長大,他本來讀商科,後來愛上電影,也因為電影,才回到柬埔寨,也因為電影,才認識了Laure,拍出《回首爾後》,這一切是怎麼開始的呢?「那年我25歲,我想成為電影人,但只是拍過好幾部短片。那年我發現了柬埔寨在1975年之前國家正歷電影黃金年代,直至紅色高棉上台,電影業沒有了,一些電影人被殺,到了後來已沒有人知道當年的電影工作者了。」這段歷史,已是四十年前的事,而Davy的外公,原來正是當年最著名的電影監製之一Van Chann,但他對外公所知甚少,也找不到有人知道,即使在柬埔寨,這段歷史也漸漸被世人遺忘。
「我想做一些資料搜集,看是否能把它變成一齣紀錄片。我在法國長大,看新荷里活電影、王家衛、侯孝賢、法國新浪潮長大,但你在法國什麼也找不到。因此我的第一部長片,不只是調查我的父母,也是翻開我的家族的歷史。」
他的成長是孤獨的,身在法國,長一副亞洲人面孔,中學起愛上電影,身邊卻沒有同道中人,「因此就自己去看,在家附近的圖書館借片看,到了17歲,我去了參加一個電影Club,那裡有老師談電影分析。我拍了第一部短片,當我拍好了,我知道這是我想做的事,但我還沒有雄心到想成為導演。」雖然爺爺曾是著名監製,但他的父母工作與藝術無關,「因此在我家中說要拍電影、做藝術是不大可能的,後來我說想進電影學校,他們不同意,於是我說那我做別的事吧,這是個典型的亞裔家庭。」
大學裡,他報讀了商科,「我們是那種你先賺取自己的生活然後再想吧的家庭。當年我還不肯定自己會當導演,但其實我從來沒有想像過要做商科的。」他邊讀不情願的商科,邊拍短片,後來第一次到柬埔寨,遇上爺爺的故事,他做了資料搜集,也籌到了資金,電影拍好了,在法國上映,又得了一些獎項,因此有了拍第二部電影(劇情片)的機會,生命從此改變了,「一切都得感謝那第一部紀錄片,當初我們只是把故事寫好,再找資金。當你手上有好的故事,事情就會發生。」自那天起,他不斷在法國、柬埔寨兩邊走。
深受王家衛、侯孝賢影響
他喜歡侯孝賢、王家衛,大受他們影響,「年少時我居住在法國亞裔聚居區,父母不想我們感覺不同,常叫我多跟法國人做朋友。父母來到法國時很年輕,一個16,一個19,都失去了家庭,也不準備回國了。」他在這環境下成長,第一次看到銀幕上是亞裔面孔,是看到了《花樣年華》,「那年我17歲,終於看到了像自己的面孔。而且是中柬混血,至今我仍然有親戚在香港。他們在七十年代,很年輕時由柬埔寨逃到來香港。我在電影裡看到了香港,而《花樣年華》對我來說也是最偉大的電影之一。」自此他不斷看王家衛電影,又不斷看阿比查邦(Aphichatphong Wirasetthakun)作品,「在他的作品之中我看到了泰國文化,它與柬埔寨文化相似。之後我就在巴黎一個回顧展中發現了侯孝賢,法國導演Mia Hansen-Love、Oliver Assayas都深受侯的影響,後者還拍了一齣紀錄片《HHH Portait of Hou Hsiao-Hsien》。
回到柬埔寨後,他在當地開了一個電影工作室,又開了一個電影俱樂部,開始放映像王家衛、侯孝賢、洪常秀等電影,「因為之前他們都只看主流電影,其實目前也是啦。」再開了一家電影製作公司,自2014年開始夥拍柬埔寨年輕導演,拍了一些作品,「柬埔寨沒有電影學校,要拍長片仍然困難。目前我們要找技巧純熟的電影人,例如從外國來的電影人,路途還很漫長。」
《回首爾後》:上映日期:2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