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年代在港錄製《梁祝》復仇 Klaus Heymann建立世界第二大古典音樂公司Naxos

聽古典音樂的人都一定聽過Naxos，在八十－九十CD要賣一百元一張的年代，唱片品牌Naxos專攻低價古典唱片，每張市售50港元以下，他們錄製大量唱片，在唱片界闖出一條路，大受歡迎。Naxos其實是香港品牌，創立他的是1967年就來港定居的Klaus Heymann（海曼）。

Klaus在古典音樂界赫赫有名，這個月巴西政府剛要給他受勳，他家裡有一角落放滿獎項及榮譽，但當初他做音樂時其實並不賺錢，只是興趣，他開始替古典樂手錄音這一步，也完全是為了一段愛情。

TEXT & PHOTO BY 何兆彬

（部分相片由索斯音樂集團和克勞斯．海曼（KLAUS HEYMANN）提供）

退休？好笑

本來每年周遊列國的Klaus，在疫情期間，與著名的小提琴好手妻子西崇崎子鮮有出門。他沒有閒着，依然遙控着自己的生意。海曼先生，其實你退休了嗎？他嘿了一聲：「退休？那是什麼？多好笑的一個字！」

「我近年在做什麼？我在經營業務啊。」海曼答：「我每天都在工作，我不介意工作，但我不喜歡每天都得工作，但他們需要我啊！」今年87歲的他長得又高又瘦，雙目炯炯有神，談話反應仍快如閃電。87歲的他還在學習，近來愛讀關於人工智能的書。一個德國少年怎樣來到香港，創立了一家又一家公司，一切先要由五十、六十年代講起。

早年在法蘭克福大學攻讀語言的Klaus，畢業後替一本專門針對美國海軍的周刊工作了五年，「當年不少美軍駐紮在歐洲，但因為六十年代爆發越戰，軍隊都調到亞洲來了，公司需要在香港設立辦公室，管理周刊的發行和廣告事宜，我因此來了，替他們工作兩年後我創立了自己的事業。」1967年的香港，從小愛音樂的他很快就發現沒有演奏會，「我開始自己籌辦演奏會。」他踏入音樂界時完全把它當成嗜好，辦音樂會並不賺錢。「我來香港替美軍辦郵購，很快賺取了大錢，但幾年後全部虧掉了。越戰一結束美軍撤退，生意都沒了但我還不知道要削滅人手。」他的郵購服務包括相機、音響、手錶等，七十年代中品牌Bose創辦人來到香港，巡視業務後不滿當時的代理商，就問Klaus之前他賣Bose也賣得不錯，不如替我做代理如何？自此他的生意越做越大，「到中國改革開放，生意潛力驚人，後來中國每家卡啦OK吧都要有Bose的喇叭，我們是一貨櫃一貨櫃的運去啊，我又再變成了富翁了。」

跨國界愛情

Klaus喜歡告訴你他怎樣做生意，怎樣賺錢，甚至把公司的財務報告整份的攤開給記者看數字，他從小就愛賺錢，「十歲時，二戰剛結束，鐵路站有賣一本小書，約50頁很簡單的，我知道書什麼時候送到，就用零用錢把它們全都買下來，再賣給同學們。」他年輕時打網球，在大學當過教練，來港曾代表香港隊出賽，但他一生最愛的一是賺錢，二是古典音樂，後來他將兩者結合，娶下嬌妻，又賺了名和利。

他當初在香港辦音樂會，來演出的音樂家發現自己的唱片沒有在香港出售，「我寫信給唱片公司，才發現這些音樂家的唱片在香港沒有代理，他們問我：你想成為我們的銷售代理嗎？我開始代理古典音樂唱片的銷售。」第一家他代理的唱片公司叫Vox，Vox創立於1945年，專門推出較平價的古典唱片。1974年，有天他接到一個印尼華人電話，他叫林克昌，是香港交響樂團（港樂前身）的音樂總監，其實樂團在1957年成立一直並非全職樂團，林克昌見這德國人在香港舉辦小型的古典音樂會有聲有色，邀請他加入，「他問我想加入樂團的董事會嗎？一年內，港樂就變成了全職樂團了。期間我找了不少香港的富豪捐贈支持，計劃進行得十分順利。我是港樂職業化籌募委員會的主席（Founding Father），1974年對Klaus來說是很特別，除了港樂，他還遇上了一生的愛情。

「1974年8月13日，我們遇上了。那段日子，我跟樂團的關係不大好，我記得早在3月她的經理人打給我，說西崎崇子會在8月來港，問我可否照顧一下她。當時她的事業未有突破，但有次本來談好的藝術家取消了表演，她因此來港表演。」Klaus答應會照顧她，當他到啟德機場接機，西崎出現時根本沒注意他，「她的小提琴箱子在機上被人踏上了，她一直嚷着：我的小提琴！我的小提琴！」西崎下機後跳上了港樂的車子，絕塵而去。「她看來很可愛，於是我下午打了給她，問她要不要一起吃晚飯。」

《梁祝》復仇大計

西崎曾在美國生活過12年，能操流俐英語。Klaus記得她入住富麗華酒店，二人約了晚上七時半在附近一所餐廳見面，甫見面兩人就談過不停，直至餐廳打烊，都談什麼？「談音樂，她很驚訝我對音樂的了解這麼深。」二人相識一年半就結婚，怎麼這麼快？「她住名古屋，表演後回去我馬上問她，能否兩星期後在名古屋見面，因為我會到日本出差，她答當然可以。她父親是當地很有名的小提琴老師，當時西崎在當地有自己樂團，在名古屋甚至有電視節目，突然來了一個德國人，她父母問：這人是來做什麼的？漸漸地，他們習慣了我的存在。」娶妻前外父只有一個要求：「如果你娶她，你答應要催她練習，她不喜歡練琴！直至今天，我都催她練琴。」二人在1976年2月10日成婚。

因為音樂，他娶得美人歸，也為了愛情，他開始踏入了古典音樂的錄音界，「有天我跟她說，你得為香港市場做點事啊，給她《梁祝》。知道《梁祝》是因為當時我問朋友，什麼是中國音樂裡最著名的曲子，找到了《梁祝》我給她練，但她說：呀，我真的要練這個嗎？」Klaus扮演當年西崎的一臉懷疑。她練着練着，開始喜歡上了曲子。此曲全名《梁山伯與祝英台小提琴協奏曲》，改編自越劇《梁山伯與祝英台》。據記載，林克昌早年在中國研究二胡的演奏藝術，後來把它應用在《梁祝》上，他在1971年與香港交響樂團（港樂前身）合作錄製過《梁祝》唱片。

「林克昌是個很好的小提琴家，他們三兄弟都是拉小提琴的。我打了給林克昌，說你們已錄過了《梁祝》，所以我們本是競爭對手，但我們的共同敵人就是港樂，他們把你踢走了，我們一起來錄這首曲子吧。」1974年Klaus協助港樂變成全職樂團後不久，他被樂團趕走，與林克昌關係破裂，但不久康文署接手樂團，連林克昌也被迫離去了，Klaus有個復仇大計，「我們一起到了名古屋，與西崎的名古屋愛樂樂團合作，找了林克昌來指揮，一同錄了好多著名中國樂曲。」從八十年代走過來的人，都會記得西崎版本的《梁祝》有多流行，Klaus從沒料到它會這麼成功，「我很驚訝。當初大家都說她是日本人不懂得拉《梁祝》。成功後我看到了商機，又再錄製其他中國曲目，例如《長征交響曲》，中國音樂曲目越做越多。」今天Klaus與港樂仍有合作關係，Naxos是樂團的官方唱片公司。

串流先鋒

Klaus最愛的始終是西方古典音樂，他最早的音樂記憶，是九歲時母親帶他去聽音樂會，「我成長那年代還沒有搖滾和流行樂，當年有甜蜜的Schlager瑞典音樂，是年長的人聽的。我最愛貝多芬、德伏扎克、柴可夫斯基，我喜歡大聲和戲劇性的音樂。」他在1987年創立Naxos之前，已經有經營和灌錄唱片經驗了，他最初的想法，是市售的CD價值高昂，低價會有市場，他開始找比較沒那麼著名的樂團和指揮錄製樂章，在斯洛伐克和匈牙利等地灌錄唱片，甫開始推出二十張唱片，就售出了150萬張，「那是歷來十大暢銷古典唱片，為何不繼續呢？」Naxos至今出版了超過5,000張唱片，「Naxos對古典音樂界帶來了重大影響，我們價格實惠、錄音質量高，透過全球行銷，讓更多人能夠接觸古典音樂。創立Naxos Music Library後這平台讓許多年輕人能夠更加方便地聆聽古典音樂，它已經營21年了。」Naxos Music Library其實是個古典音樂的串流平台，而它的創立竟然比串流一哥Spotify還要早上四年！他怎麼會這麼熟悉媒體科技？「1994年，我的倉庫經理來找我，建議我們成立一個網站。當時我才剛剛知道電腦可以上網，後來讀報，有文章寫到數碼發行才是音樂的未來，我看看自己的網站設計實在太差，決意重頭做起。」這花了不少金錢，但過了幾年，倉庫經理又來找他，建議他做串流，「我當時不知道什麼是串流，但我讓他去做。他是個IT愛好者，我們從1996年起就談串流。2001年起收費，2002推出Naxos Music Library，以月費模式讓人無限播放。」

當老樂迷都以為平價CD品牌Naxos被淘汰了，其實它變得更年輕和有生命力，Klaus讓記者看公司的收入分配，串流佔據第一位，下載如今變得比重很小，CD更是小得不像話了。Naxos擁有龐大的錄音樂目，去年單單在iTunes的收入就過百萬美元，「如果你看Netflix、Disney+等節目，劇中好多音樂都來自我們，你記得電視劇《黑道家族》（The Sopranos）嗎？最後一集中，黑幫成員在餐廳用餐時，背景中播放的是維瓦爾第的《四季》是我妻子演奏的，我們授權了HBO。另外《傲骨賢妻》（The Good Wife）等電視劇，幾乎所有的古典音樂都來自我們。」近十年市面掀起黑膠唱片熱潮，但Klaus直言黑膠屬於過去，「黑膠唱片聲音比CD差得多，即使人們說他們喜歡更溫暖的聲音，但這意味着它更加失真，我可以做出一張聽起來像黑膠唱片的CD，只需要稍微降低低頻和高頻。未來的趨勢是串流，你只需要支付月費，就可以無限制地收聽音樂。」

問Klaus活到這年紀有什麼是最自豪的，他說「在香港建立了世界第二大的古典音樂公司而感到自豪。它是香港品牌中為數不多的品牌之一。世界上有多少香港品牌？我認為Naxos是前十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