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覺得做電影好像毛毛蟲,你不斷的吃葉子,直到一天,開始吐絲,把自己變成一個繭 ,有天你破繭而出,化身蝴蝶,但你生命只有七天!」以毛毛蟲喻電影,魏德聖談過不只一次。
只是沒有想過,當台灣本土電影又平靜下來,他真的去想了一個解決方法。
這晚特別來港演講,他由讀書時不懂電影,到當兵認識迷朋友,到入行講起,談到近日籌備新作。入行時他甚麼都不懂,替楊德昌做司機,楊不喜歡車內放音樂,「他覺得一般人音樂品味都太差了!」
車中寂靜,大家開始聊天,他記得楊導說:「那個誰誰誰都是笨蛋,都來學我的創作方法。我們出身不同、教育不同、家庭背景不同,你怎可能學我?別做你不擅長的事情,你應該去開發自己的腦袋嘛!」他當年跟過楊導,也跟一個日本導演工作過,學了另一影響一生的想法,「他說小魏,我知道你想拍電影,那你現在就去寫自己的故事,別像我,一直在等待別人的劇本。」於是他開始寫自己的故事,抽屜裡堆積了一堆故事,一直都沒法開拍。
想拍《賽德克》,沒找到投資者,結果先拍了《海角七號》,他記得自己邊寫邊笑,邊寫邊哭,那應該觀眾也會喜歡吧,「還好,中了。第一周票房本來不好,第二周票房是第二周兩倍,第三周票房又是第二周兩倍,然後四五六周末都有颱風休假,但票房一直上。我由當初沒有人來採訪,到了一天講講講,講著同一番說話,由早上講到晚上十一點回家,拿個啤酒,坐在露台上喝酒,腦裡空空一遍。這樣連續宣傳了兩個月,我開始覺得《海角七號》不是自己的作品,跟我沒有關係。」有天他駕機車,載太太去捷運站,二人聊起才突然想起,電影已收了三億多(結果收了五億),「我們已成了富翁了!」「是啊!」「但你不是要拍《賽德克巴萊》?」「是啊!」結果他回公司,說已接下的訪問繼續,但新的全部不接,馬上投入《賽德克巴萊》的創作。
《賽德克》資金短缺,邊拍邊籌款,結果把之前賺的錢都虧回去,由零開始,開拍《Kano》前他有點抑鬱,把導演一職交由馬志翔,因為預算大,馬越拍越細,甚麼鏡頭都要,他馬上替他收緊,但結果成本太高還是要虧錢(約虧了一億台幣)。今天回頭他說找別人執導太轉折了,倒不如自己上場,同時也不後悔找了馬導,「因為我對棒球沒有熱情呀!」及後想籌備《台灣三步曲》,計劃太大,在抽屜找來舊劇本《52Hz, I love you!》看看,卻覺得太偶像劇,結果加上歌舞,變成了Musical。
電影上映前沒有加大宣傳,結果後悔了,「往日電影宣傳,都把它做成像社會運動一樣,好像你不看就對不起台灣!後來就不想再這樣做。其實《52hz, I love you!》上映時我有點自我膨脹,以為電影上映大家就去看了,結果有天鄰居問我:你最近在忙甚麼?甚麼時候有新作?我心想我電影都要上映了,你都不知道?原來每齣電影,都真的要宣傳得像社會運動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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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隻毛毛蟲,越挫折想去越大,當所有人都說不景氣先控制成本,他卻常說:「我們就把夢做大!」聽起來有點過於浪漫化,有點天真,但志氣可比天高,「如果400年後,還有人記得你的名字,那一定是因為《豐盛之城》。
《52Hz I love you》再一次挫敗後,他全力籌備《台灣三步曲》,一連串失誤,可想而知不會容易。《三部曲》說好了是他人生最大一個,也是最後一個Project,說出來有點像這一生都是為了這而存活一樣,魏德聖這人不說喪氣話,他只管想辦法。他的想法,是既然電影的存活期這麼短:「十年前一星期台灣有五六部電影上映,這星期有13–15部,可想競爭有多激烈。我們現在在談存活,要創造回收,電影上映時如果剛好碰到一部美國大片,或個政治事件,或社會運動,那就完蛋了。」
於是他把事情想得更大,更瘋狂,《豐盛之城:台灣三部曲》的基本想法,是拍攝400年前台灣的誕生,當時荷蘭人來了,遇到漢人,也遇到原住民,三方都認為對方是壞蛋惡棍。關於族群鬥爭,是他電影的老主題,由《海角七號》就多少談過一些,《賽德克》時探討一深,結果就拍成了兩集,「因為大家都覺得對方是敵人,但這都是由自己的角度出發,在《賽德克》中我加進了角度的切換,從不同群看對方,沒有誰一定是壞人,也沒有誰一定是好人。」當日他這拍法,再變本加厲,變成了三部曲拍三齣電影,一齣是荷蘭人的角度,一齣漢人,一齣原住民。被問到怎樣創造角色,他說:「憐憫他,如果你是他,你會怎樣做決定?如果你在當時被威脅要這樣做,你會不會被威脅?」
但結果不只如此,整個計劃,將有五部電影,除以上三部,另有一部動畫,一部紀錄片。但多拍了,也沒有保證回收,毛毛蟲要不變成短命的蝴蝶,他想了一個方法,就是將它永久放映,他先跟台南政府徵一塊地,建好影城拍攝,拍完地方永久保存,會成為影城、樂園、戲院,創造回收,「拍《賽德克》時那些景都是跟據日治時代建造,結果拍完拍半年就要全部拆掉,非常可惜!」豐城之城的戲院內,將永久放映以上電影,「你說呀,上映時我不在台灣,沒關係,我等你;你說這幾年你在外國念書,沒關係,我等你,我等你一輩子。」他說:「永遠不會下片!」
魏德聖是狂人,他想的不只是回收,更多的是文化上的台灣,「我希望我們的孩子不只是追求活著。我覺得,台灣人一直太缺乏自信,太缺乏土地信仰,我們應該以自己為榮,把自己當強者。」他說台灣400年前以商立國,是嘭的一聲突然荷蘭人、漢人全部跑進來,然後荷蘭人進仌蓋了熱蘭遮城(講到這裡馬一想到香港!)。他說台灣人缺乏自信這些想法,由來以久,早在十年前《海角七號》,主角就大叫:「可是我真的不差!」,《賽德克巴萊》中,土著部落面對現代殖民者,展現不屈服,不願為奴的反抗,其實精神也是一樣。
魏開講不久就自嘲變成了來招商,又笑言自己在搞土地開發,土地這麼一弄,就弄了三、四年。電影預期在2020年全部弄妥,2021年三部片同時開拍,2025年全部拍好。我問他:土地方面進展如何?「總共五關,現在過第二關了,之前很多東西要申請,過了就比較容易。」資金都有談好?「先弄好土地,政府有投資,政府這邊一過,別的投資者就有信心,就會進來。」
他總是把困難說得輕鬆,事實上,每個人都知道生存已不容易,遑論創造歷史。人很渺小,但知道自己渺小而反抗,生命那才偉大。
(聽他講台灣,我一直在想到香港。不厭其煩的說,這次運動確立了香港人身份,技能及想像力不斷提昇,先是政治上的本土運動,然後就是文化上的本土運動,兩者如一,而後者將更更更長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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