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我哋由頭再嚟過？」假若有一天，你的身體跟你這樣說，你會選擇如何應對？對於這個訪問的主角 Emily Lola Tan（陳兒）而言，由突然患上血癌至今，讓她最享受的，是實實在在的每一口空氣、踏出的每一步。在兩年半的血癌康復期間，除了重拾健康之外，更走出二十年前被性侵的經歷，透過鋼管舞示範如何真正的「愛自己」。

TEXT BY JAZ KONG PHOTOGRAPHY BY BEN TAM 場地由 AERIAL ARTS ACADEMY 提供

生命有 take two

鋼管上的她舞動自如，自信滿滿；她沒有六尺高，散發的能量卻像中棵森林中的大樹。原本活躍於世界各地多個舞台的健美達人的 Emily Lola Tan 兩年半前突然患上血癌至今，都以行動證明了她對生命的熱愛，而這個就是她由「survive」進化成「thrive」的故事。應該沒有人會想過一場突如其來的發燒原來會是決定生死的惡疾。「2018 年的時候突然發燒一個星期，去看醫生時還以為只是小感冒，卻發現原來患上了『急性骨髓性白血病（Acute myeloid leukemia），」兩天之後，Emily 已經要展開針對血癌的化療；及後更要接受骨髓移植。

大家會抱怨工作很忙生活很累人嗎？原來可以工作到疲累， 也是一種幸運；最近 Emily 終於重投全職工作的懷抱，當上了一家健身中心的業務拓展及營業經理（Business Development & Marketing Manager），身兼百職的她同時亦是健身及鋼管舞教練、以及精神健康跟 sex positive 的倡議者，「若有人問我『how are you?』，坦白的話我會說自己很累——但累得來卻很感恩，雖然工作正是我疲勞的成因，但也比沒有工作要好太多了。」

Emily 形容康復期間的自己是一個「new baby」，因為治療的藥物當中包括免疫抑制劑（immunosuppressants），所以有 100 日裏，她不可以到多人的地方亂走，就好像一個初生嬰兒要留在家休息一百天；但對 Emily 而言，康復期間要面對的，除了是身體上的不適，更困難的是心理上的壓力。Emily 自小就跟着經常參加健美比賽的爸爸出入健身室，15 歲開始舉重訓練，「我年紀輕輕就開始有規劃人生的習慣；坦白說，自己也很難想像一年之後的人生會如何。」路，是走出來的，一步、兩步、三步⋯⋯在別人眼中輕而易舉的事，Emily 都要重頭做起，例如她回想住院治療期間為自己定下的小目標，再吃力也要每天走二千步。「我相信的是 second chances：所以我對『幸存者』（survivor）這個身份有點兩極的看法——survive 一字有谷底反彈之意，是生死存亡的關鍵。但我認為『幸存者』這個標籤有點不公平，因為這只是一個短暫的階段，生存下來之後，只要意志夠堅強，就可以『thrive』，一切決定於你的腦袋。」踏出每一步都花盡氣力，談何容易？但正因如此，就更應該享受每一步、每一個小成就。

要對自己善良

開展第二 take 的人生之時，最讓 Emily 疑惑的，是自己一向的習慣，「當時我想，自己都學習了營養學及健身這麼多年了，仍然逃不過病魔，到底是哪裏出錯？所以我就決心去尋求心理治療師的幫助。」跟不少都市人一樣，Emily 一向都只是營營役役，沒有好好跟內在的自己溝通，「第一次跟心理治療師見面時，她不斷問我『你對這件事有什麼感受？』但我仍然只懂回答她每一個問題的解決辦法；當下的我才發現原來自己一直沒有正視『感受』這回事。」

「除了 live well 及 eat well，在健身室及廚房以外，原來自己的靈魂健康才是最重要的。」正因開展了心理治療的旅程，Emily 重新面對了一個二十年來從未對別人提過的惡夢：十五歲的時候，她當時的男朋友在未得到她同意下性侵了她而導致懷孕，墮胎之後更一度萌起輕生的念頭。出於羞愧、恐懼，Emily 一直以來都選擇了自己一個去面對，或者更貼切的說，是選擇將感受埋到心底最深一處。「要對自己善良，就要跟自己好好對話；第一步其實很簡單，就是要肯定情感的存在——而這也是最基本的 human experience。」有了這個啟發，Emily 又多了一個身份，就是精神健康的 advocate，在她的 podcast @tacklingminds 及 @MentalMuscleMafia 中分享正視情緒及感受的經歷。

在燦爛的笑容下，圍繞 Emily 人生的，是恐懼——在前男友面前失去了身體自主的控制權、在健康面前失去了對未來的話事權利。雖然面對的方法沒有分對與錯，但 Emily 在巴西柔術的經驗相信都或多或少幫到她，「在被掐住頸的時候，你如何應付對手？你會讓自我、讓恐懼緊張吞噬你，還是仍然可以保持理智去反擊？」看到 Emily 現在可以在鋼管上揮灑自如，原來她由十多年前開始接觸這項舞蹈時就已不自覺將它當成一種「therapy」，「站在 pole 旁邊這個位置是我的 safe zone，在一連串的沮喪、敵意、苦澀之中，不少性侵幸存者都要尋找一個方式去重拾對自己身體的自主權；鋼管舞對我來說是一個治療，在舞動身體當中重新找回自己的 sexuality，而這件事是只為我自己而做的，不用迎合別人。」十年前，當亞洲還未盛行鋼管舞，Emily 跟朋友就於馬來西亞開設教授 aerial art 的 studio，推動了為女性而設的健身室的發展——在這個 safe space，她們可以隨意分享月經、sex toy 等女性話題而不用被一堆大汗淋漓的健身男圍繞着。擔任了鋼管舞導師多年，Emily 都眼見過不少女性退出學習過程，可能不是因為太「難」，而是很難以正面態度面對心裏的魔鬼，「很多女性會擔心體形『問題』、又或者舞姿不夠優雅等等，但其實鋼管舞可以跟健身或美學無關，最重要的是教大家面對自己，在遇到難題時，沒有人可以幫到你，你要爬上鋼管，就只能夠靠自己。」作為鋼管舞者及導師，Emily 享受的是在鋼管上流下的汗水，為自己 work your body 的滿足感，和自己跳舞，很愉快。

Wellness 也是「肌肉」

在康復的這段期間，Emily 原來有另一個意外收獲，就是上年聖誕節收到朋友送給她的第一個 sex toy。在以鋼管舞推動正向性教育（sex positive）的同時，Emily 當然會提到 self-love、自我探索等議題，但用性玩具後，對 Emily 而言是另一個層次的訓練，最直接的分別，就是用了這個工具後，自我探索不用依賴另一個人，這對性侵幸存者而言可能亦是一個 bonus，「自我探索最大的得着是透過了解自己的喜好（或討厭的）去面對坦率的自己，從而跟自己更親密；這個亦是跟別人，尤其是跟另一半建立健康的親密關係的重要一環。」

這幾篇訪問的主題是「indulgence」，Emily 認為享受未必是奢侈品，而是「pleasure」，更貼切的問題是「大家有好好休息、好好了解自己享受的是什麼嗎？」跟身體各部分的肌肉一樣，Emily 深信 wellness 也可以透過訓練去強化的，這也是她的「Mental Muscle」的 podcast 名字由來，「我們的腦袋是很強大的器官，它比心臟還要厲害；就好像我們表演一樣，即使鋼管舞跳錯了，都要訓練自己要繼續笑；同樣道理，只要腦依相信的，就一定會做到。」

放鬆啲啦香港人，正因為沒有人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事，我們更要好好地享受身邊的一切，不論是好是壞，都要做一個對自己善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