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大辯論」正在進行,究竟香港需要多少土地,是否需要破壞大自然來換取土地,引起廣泛討論。不少支持發展郊野公園的人都會問:「郊野公園是否神聖不可侵犯?」本地獨有品種香港水玉杯(Thismia hongkongensis)發現者、植物達人馬錫成,給的答案是絕對的「是」。
到野外尋找和觀察植物是馬錫成從小就養成的興趣。每星期六日,他都在郊外度過,暑假或長假期,則會去得更多。在郊野多年,他感受到當中的生命力是人類無法比擬。「它不是千金難買,而是有錢都買不回。」
今年香港潮濕的春天似乎消失了,6月未到氣溫已經超過34度,極端天氣、雨水不均勻是近年常態,提醒人們不要繼續破壞自然,然而不少香港人都忽略在氣候改變中的責任。
馬錫成感嘆:「香港人的目光仍很狹窄,躲在房間大開冷氣就覺得舒服,不管外面環境變化,但難道一輩子不出街嗎?說到中華白海豚、螢火蟲、蝴蝶,就覺得不能吃,不關自己事。正如許多生態學者所說,保護一種物種不是只為這物種,而是保護整個環境和生態,對人類也有益。」
小學上山認識花草
他看到媒體或廣告把去公園、高爾夫球場、假日農莊等稱為「親親大自然」,直言不少港人對「自然」毫無認識,因此才有以公園「補償」所消滅自然生態的做法。「再建一個公園,也不可能重建整個生態環境,補償這損失。」
對於自然,他從小就有濃厚興趣,跟着母親上山認識花草。「我媽媽有晨運習慣,會上附近的山頭走走,我小學讀下午班,早上有很多時間,我們天未光就出發,要走一個小時,一路上遇到許多叔叔嬸嬸,都會教我植物的名稱。」中學讀理科,在香港大學主修植物學系,任教的老師都來自外國,很少專研本地植物,他對本地獨有物種也認識不多。
按花期找特定品種
畢業後他去中學教書,從1997年開始迷上攝影,也參加本地行山隊,去了很多平常人少去的地點,如大嶼山的黃龍坑等溪谷,開闊了眼界也注意到更多不常見的植物。「起初只是拿儍瓜機拍風景和有趣的植物,後來買了更好的相機及微距鏡頭,開始留意更多。」此後便養成了定期拜訪郊野觀賞植物的習慣。
他笑言,香港植物種類繁多,也未能全部認得,「1997年前,關於本地植物的資料不多,都是市政局出版的書籍及漁護署的checklist,連《香港植物誌》也沒有。最大幫助的是《香港中草藥》,出版的時候我仍讀中學,儲了一陣子錢才買到,有很多野外拍的圖片,讓人了解到其現實形態和生長環境。」他表示,植物在野外和在栽種環境,可有截然不同的形態。「植物在自然環境中是最美、最天然的」。
互聯網興起後,出現了很多不同的植物研究群組,幫他了解植物更多,也認識不少朋友。後來有了GPS,更容易分享看到奇特植物的地點。坊間植物書也愈來愈多,但甚少講植物生態,於是他蒐集資料,出版了兩本《香港有趣植物》,讓更多人知道本地植物的特性及與環境的互動。
在本地植物中,他最愛水玉簪科,雖然體積細小,卻非常精妙複雜,「它們的花是一個誘捕器,引誘小昆蟲在特定管道進入,再指導牠們走過一條特定路徑爬出去,帶走花粉,傳播到另一棵去,如一個細小的迷宮。」而它們對環境要求很高很敏感,要靠泥土中的真菌提供養分,在一些生態豐富、少人騷擾的地方才能成長。「這些植物通常要去深山、遠離城市的地方才找到,但香港的郊野和城市很近,一個小時車程不到就能看到,觀察很方便,因此也能頻密地追蹤其生長形態。」
每次到郊野,他都會根據花期尋找特定品種的植物,細察觀賞。「一些書本上記載的花期未必準確,今年看到未開,明年就早些去,自己調節,一錯過就要等一年。」觀察愈多,他愈感受到自然的奇妙,「它們的構造設計非常精巧,不是人的思維或智慧能創造。」
找真菌發現水玉杯
在尋找過程中也充滿驚喜,有時找某品種落空,反而會發現其他品種。例如在大埔發現本地新品種、水玉簪科的香港水玉杯,純屬偶然。「當時我在路邊找一些真菌,碰巧看到這種水玉杯的果實,我曾找到另一種三絲水玉杯,認識到水玉杯的生態,但它與我看過的很不同,懷疑是新品種。鑑定植物一定要看花,但它們全結果了,幸好還剩兩個花蕾。」
隨後他多次到訪同一地點,一個多月後等到它開花,花的觸鬚交疊,形態獨特。回家後他對比外國水玉簪屬植物的圖片,發現無一種與他所見的相似,於是把照片傳給港大生物科學學院教授Richard Saunders,確定是新品種,兩人一同在國際植物期刊PhytoKeys發表文章。
「這品種的植物本已不常見,而香港水玉杯體積小,最大的都不超過2釐米,出現時間也很短,顏色如枯葉,不太搶眼,非常低調,容易被忽略。」他指出,近年在東南亞也有不少水玉簪科的新種出現,品種應比已知的多。在網友幫助下,他也在大嶼山找到香港水玉杯,引發他更大興趣:「它們是如何傳播到另一個海島?」
多年來尋找不同植物,求而不得的有很多,如清麗的喬木茵芋,只選擇生長在高地,他只在大帽山看過一株。仙子蘭是香港特有品種,在本地是成大片地生長。而2005年在大帽山發現的孔藥楠在港也難得一見。「其實香港有很多美麗物種」。
透過理解植物,馬錫成也了解到香港歷史的另一個面向,在二戰時,不少樹木曾被砍伐,而在五六十年代,因農務發展,不少地方的土地都被改為農地,樹林是近數十年才發展。「從前香港許多山野都是光禿的。農業式微,郊野公園成立,才慢慢復元。」故新品種近年才被發現。「它一定要生長在天然成熟的樹林」。
網上資料多,像他一樣的業餘愛好者,只要用心觀察,也能找到本地獨有品種或新記錄物種。隨着愈來愈多新品種的發現,本地郊野公園的生態價值更被肯定。「香港植物研究歷史已有上百年,一向資料很充足,好像已盡在掌握及,其實不然。」香港地形變化大,一些溪谷少人干擾,仍有不少潛力讓人發掘新品種。
然而城市發展的步伐急速,對生態是威脅,在「土地大辯論」中,有大片可用的棕地、可收回的高爾夫球場不考慮,反倒要發展郊野公園的方案,備受民間批評。與此同時,社會也出現一些「植物生態與我何干」的聲音,他仔細拆解:「較低層次看,就是小學生都會明白的:植物吸收二氧化碳,釋出氧氣,能淨化空氣;較高層次看,我們能擁有如此生態多樣的郊野,其實很難得。這也是為何明明深圳也有原始山野,近年卻有那麼多大陸遊客來香港行山,是因為香港的郊野公園成立多年,管理較完善之故。香港人真的身在福中不知福。」
馬錫成小檔案
出生地點:香港
身份:香港自然探索學會委員
出版著作:《香港有趣生物》、《香港有趣植物》、《香港有趣植物2》
撰文:張綺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