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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本地生態研究學者 李成業詳解紅樹林價值及危機

2020-04-06

香港有一大片紅樹林,一般人不易深入,不知其生態重要性。紅樹林、鹽沼、海草床等海岸植物生態,統稱為「藍碳」,和陸地林木一樣,可吸收和儲存二氧化碳,而且碳密度更高,有助減低溫室效應,但城市發展令紅樹林迅速減少。

中大李福善海洋科學研究中心主任李成業教授是本地紅樹林研究的開拓者,資歷逾30年。他笑言,紅樹林研究環境嚴苛,往往要渾身濕透沾滿泥巴,在酷熱的野外採樣,是海洋研究中的acquired taste,較少人有興趣。他卻甘之如飴,早前更帶領團隊證實紅樹林的碳儲量比以往估算更高,發表於《自然通訊》期刊,希望各國更重視紅樹林生態保育。

海岸植物作為藍碳的儲碳功能發現已久,但其效用一直被低估。李成業和博士後研究生歐陽曉光分析過全球1200個不同地方的研究數據,又自行採集部分新數據,整合成更準確的數字,發現科學界一直低估藍碳的作用。

他表示,有此誤差,是因為科學界一直忽略環境的差異,只取平均數去分析,他們改用中位數,並納入環境因素調整數據,發現紅樹林儲碳量其實比以往估計增多了23%。

以往計算碳含量多是從紅樹林採集泥土樣本,放在高溫燃燒,計算有多少碳化合物被轉換成二氧化碳,這卻很不準確。他們發現,碳儲存不只是泥土和樹木本身,紅樹林或鹽沼裏有不少腐化植物都儲存大量的碳。「由於環境鹽度較高,含氧量較低,令有機物的分解非常緩慢。陸地物質腐化後很快就釋放了二氧化碳,在紅樹林中,數十年前植物吸收的二氧化碳仍在腐化物中保存,所以整體累積的碳密度比陸地的樹林起碼高3至5倍。」

在這新估算下,人為對紅樹林破壞,如砍樹挖塘等,將會造成更大的二氧化碳排放,除了沒有樹木可繼續吸收二氧化碳,翻出來的腐化物也會急速氧化,分解出二氧化碳。團隊推測,自2000年起,人類因為破壞紅樹林,已導致每年碳排放量增加23.5至38.7Tg,等同450至750萬輛汽車圍繞赤道行駛一圈所排放的二氧化碳含量。

Image description 李成業教授是本地紅樹林研究第一人,他希望人們能多了解紅樹林的生態功能。(吳楚勤攝)

獨自在惡劣環境採樣

從前珠江三角洲有一大片茂密的紅樹林,如今大部分都被破壞,改成工業、農業、住屋用途,釋放大量藍碳。今日香港后海灣加上內地的福田紅樹林,已是區內僅存最大的紅樹林。剩下的紅樹林受到工業廢水、家居廢水、人為干擾,生態功能受限,儲碳能力也因而下降。

紅樹林生態屬於海洋生態研究的分支,卻屬於偏門,乃至「重口味」的一科,只因研究環境嚴苛。「不同於珊瑚深受大眾喜愛,一般人經過紅樹林,都覺得泥濘多蚊,也未必有興趣走進去看。」他在1989年完成博士論文後,成為開拓本地紅樹林研究範疇的第一人。走進這一範疇,純粹誤打誤撞。

港大畢業後,他原本考得優異成績,準備去美國讀博士,但老師卻極力爭取他留下,並為他申請獎學金,條件是需要在米埔做生態研究,同時他太太也在香港找到工作,不想分隔兩地,因此應允。「在我之前,香港的紅樹林研究很少,都很零星。」

他笑言,投身之前對紅樹林也沒有什麼認識,「當時是一個頗勇敢的決定」。紅樹林茂密不易通行,而泥土也很鬆軟,不易前進,「要很多技術,如果貿然踩進太軟的泥,你就會整個人陷入去,要等別人把你救出來。」

作為在米埔做紅樹林研究的第一人,他很多時都要獨自工作,更為危險,幸好他行事非常小心,一直有驚無險。「表面很難判斷泥土是否安全,就算是同一地方,底下水份也有差異,也會讓泥土變軟,要仔細觀察環境變化。」

他仍記得,自己常要在三四十度無遮擋的大太陽下,在溫度接近40度的水中工作近10小時,有些採樣要一小時才能拿一次,而一天內需要拿10個樣本,「我這輩子覺得一數到十數得最慢的,就是那時候。」天氣太熱,他只能不停喝水,連食慾也沒有,卻訓練了他的韌力。「相信只要走對方向,路程將愈來愈短,這就能完成一些看起來很難的事。」

Image description 紅樹林的儲碳功能一直被低估,李成業(箭嘴)和研究團隊花了不少時間才找到最準確數字。(受訪者圖片)

被蜂螫遇雷電最驚險

這些年來,他也遇過不少驚險事情,有次與一個新築好的黃蜂巢迎面碰上,「一走進去,已經有十幾二十隻黃蜂在我身上針,也沒辦法叫人幫忙。我想立刻離開,但黃蜂很敏感,只要再有稍微的移動,牠又會再針你。」他笑言,當時是以人生最慢的行走速度移動,走了10分鐘才能離開數米,最後成功逃脫。「幸好我沒有敏感,不然早就死掉了。」

有次他一個人撐艇進入紅樹林,小艇是利用一支4米長的竹枝撐入泥底推動,才開始不久,就看到雷雨從元朗飄來,「10分鐘之內,已經飄到我頭頂,四野空曠,我手上卻有一支4米長的竹竿,電磁場強到一個地步,感覺頭髮已經豎直,我開始害怕,知道閃電隨時打下來。」他立刻蹲下,斜撐着竹竿,把船移動到安全的地方,一兩分鐘後,閃電打中離他100米的路燈,燈柱更瞬間冒白煙,他僥幸保住性命。

每次工作都是連續數天進行,天氣酷熱濕悶,而李成業所住的只是一座簡陋陳舊的小木屋,連水也沒有,更遑論浴室、廁所等,只有電照明。屋內無冷氣,要到晚上11點,床才會變涼,可以在上面睡覺,但第二天又要清晨起來,把握時間工作,經常睡眠不足。有次他要蒐集基圍蝦的樣本,睡了一個多小時就在半夜爬起來抓蝦,小睡一會再在6點走進紅樹林,忍受一天酷熱。「勞動已經比運動劇烈,也不用去減肥了。」

在野外,蛇蟲少不免。有一晚,累透的他發現有毒蛇跑了進屋,卻沒看到牠離開,他開始掙扎,應否進屋睡覺?「夜裏多蚊,要進屋內蚊帳才能入睡,但進屋又擔心毒蛇突襲,最後我只能把蚊帳摺好,一躺在床上就累得無法思考,沉沉睡去,幸好我再也沒看過牠。」

Image description 李成業經常到不同地方考察和研究,圖為他在泰國布吉島。(受訪者圖片)

紅樹林生態獨特奇妙

另一晚睡得迷迷糊糊,突然感覺臉上有不少小蟲爬來爬去,且愈來愈多,他一打開燈,就發現成千上萬的飛蟲在屋內飛,「整間屋像落雨那樣布滿飛蟲,原來是屋內早就被白蟻蛀掉,白蟻成蟲會長出翅膀,天氣太熱,逼得牠們全部走出來。」確定沒有危險,他小心翼翼躲進蚊帳,封好裂縫,繼續再睡,任由蚊帳外蟲子繼續亂飛。「無法解決,只得如此」。

雖然辛苦,但他卻愈來愈享受其中,並笑言,如果在紅樹林逗留過,也會被奇特生態吸引住。一些地方的紅樹林,樹木可長到30米高,樹幹直徑超過1米,屹立多年。「龐大沉重的樹木如何生活在被水浸泡的地方、扎根於鬆軟的泥土上?這是很奇妙的。」

在他以後,紅樹林研究者的待遇改善很多,米埔其後建教育中心,冷氣、廁所、浴室俱備。而隨着科技改進,甚至可留在冷氣房中舒服地用衞星圖像分析紅樹林結構與分布,但他覺得這樣帶來很大危機。「雖然可以很短時間看到很大的範圍,但看到的東西很有限。遠看上去樹木多,不代表它的生態功能好,如果一個地方污染強或樹木結構過於簡單,就算面積大,但生態功能仍很薄弱。」

他常勸學生,無論衞星圖像多清晰,也要到野外親身觀察和採樣。每次學生開展研究工作,他都會一起落場。雖然年紀大了無辦法承受長時間暴曬,但他笑言,自己只要一出去,就做得比學生更落力,希望他們也不要偷懶。

李成業小檔案

職銜:中大李福善海洋科學研究中心主任,中大環境、能源及可持續發展研究所總監

公職:國際自然保護聯盟(IUCN)紅樹林專家組主席

家庭狀況:已婚,育有三子女

撰文 : 張綺霞

[email protected]

Image description 李成業(中)研究紅樹林的成績獲國際認可,圖為他在韓國藍碳國際學術會議上作主題演講。(受訪者圖片)

Image description 2012年,李成業(左五)在島國新喀里多尼亞與其他學者留影。(受訪者圖片)

Image description 李成業足跡遍布全世界,圖為他(左)在伊朗舉辦生態工作坊時攝。(受訪者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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