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御製 春光無限

「我工作了24年，也是第一次做春宮畫！可想而知它多罕有。」蘇富比中國藝術部資深專家李佳說：「而且這八幀御製〈愉悅滿園〉是宮廷畫，康熙年代出品，十分珍貴。」她記得在2014年，蘇富比曾跟同一個藏家借了百多件春畫展出，展品之中還有瓷器。當時來看的人龍一直排到樓下，她笑笑說：「來看的人很多，都是男人。」藏家名叫貝索烈（Ferdinand M.Bertholet），荷蘭人，他收藏春宮畫，源自40多年前一次偶遇，而那天，地點正在香港的古董街：荷里活道。

TEXT BY 何兆彬

40年前香港遇見
「貝索烈40年前來到香港，在荷里活道見到一幅春宮畫，驚艷之下將它購下，同時對它對了迷，開始在全世界搜購。數十年來他收藏了十分之多的春宮畫，認為中國春宮畫在藝術上有很高價值，他本身是畫家及世界知名藏家，研究之餘一直有發布相關的學術文章，曾出版專書《春夢遺葉》及《愉悅滿園》，也辦講座，推廣相關文化。」
李佳說，中國春宮畫很美，是中國藝術史上很有價值的一塊，但同時因為封建及保守思想，在古代不會被公開，後來很多都迭失了，到了近代，以認真及藝術角度去研究的，也只有外國人。

「為何叫春宮畫？最初它是在宮幃裡面出現。最早記載中國春宮畫的是《漢書》，」《漢書》中描述「坐畫屋為男女裸交合，置酒請諸父姐妹飲，令仰視畫」的就是春宮畫，「然後就到了南唐李後主(李煜)的那段往事。」
史載南唐亡國，宋太宗將他和小周后擄到汴京。傳說宋太宗覬覦小周后的美貌，多次強幸於她，甚至命令宮廷畫師到現場當場作畫，成了《熙陵幸小周后圖》。李煜本有元配大周后(周娥皇)，史載她能歌擅舞，深具才情，夫妻二人關係甚篤，李後主也多次在作品中提讚頌她。但後來大周后得了不治之症，而期間她的親妹借入宮與姐夫李煜通姦，因此後人對小周后觀感一直不好。此幅春宮圖雖然曾經真實存在，但由於宋朝正史沒有記載，上述春宮畫一事，後人一直傾向相信它是元朝抹黑宋朝的假作。

春宮畫又叫「秘戲圖」，在古代被秘密、隱晦地收藏，古人不會公開談論性，但宮廷內春光無限，「像武則天就有鏡房，那是她的私人夜總會，她又有著名的男寵，跟她夜夜笙歌、風花雪月，當年很多事情都會由畫師畫下來。」但因為年代久遠，唐宋的春宮畫都失傳了，今天留下的只有文字，坊間的古代春宮畫，多是明清作品。

唐伯虎、仇英的春畫
但春宮畫在唐朝大盛，確是事實，大畫家周昉有《春宵秘戲圖》，仔細描繪皇帝與他的妻妾「活動」，還有人從旁協助。今日流傳很多古代春宮畫，都有唐伯虎的落款，但真偽難辨，據傳歷代很多名畫家，特別是擅畫仕女圖的畫家都有畫春宮畫，但從不落款。

「唐伯虎好多假畫，他的春畫真迹我沒見過。反而仇英有一幅很著名的《燕寢怡情圖》，是寫新婚夫婦生活的，畫面比較含蓄。」她說明四家都有畫春宮。

由於仇英做漆工出身，後來漸漸爬上大畫家之路，什麼都畫，「明末因為宦官為患，萬曆二十幾年不上朝，宮廷一蹶不振，像唐伯虎仕途不佳，每天飲酒作樂，所以他畫了好多妓女歌姬，而仇英則畫了好多仕女。他們畫這些內容，一來賺錢，也同時發洩對宮廷的不滿，跟他們對抗。」

李佳研究最多的是古代家具，她舉明式家具為例說：「像明朝，宮廷的家具很醜，品味很差。文人因為對宮廷不滿，不做官了，所以自己在民間造好的家具享樂，他們自己造最好的事物，夜夜笙歌，這些都是有社會因素的。」

中國傳統習慣叫它春宮畫，日本則叫春畫，少一個宮字，因為春畫後來也流傳到了民間，成了潮流。「以往春畫都是私藏，最初他由宮廷做起，後來傳到民間，到了元朝《西廂記》、《金瓶梅》、《肉蒲團》等雜劇興起，民間發明木板印刷，都會將它畫成木板畫，後來有段時間春宮畫像消失了，到了明朝又變得旺盛，清朝在民間甚至變得相當氾濫，變得非常粗俗，於是到了康熙三十多年時，皇帝認為社會風氣不佳，就禁止了售賣。」她說，《肉蒲團》中有一回寫到可以到蘇州一書店購買趙孟頫36頁春宮畫，「原來是這樣！我們才知道原來好多畫春宮畫的名畫家，都在蘇州。」

給女兒的壓箱底
春畫的流傳本身是有一定功能性的，首先它的功用，就是性教育。中國早在漢代就有《素女經》，講述古代房中術。書中附插圖是很早期的春宮圖。因為古代人較保守，性教育都是躲起來教的，而春宮畫就是教材，「我外公是中醫，但他喜歡藝術收藏，我曾見過他有一個裝瓷器的盒子，一打開是春畫。這也是性教育。」

古代沒有今天的性教育，古人成婚洞房前，媒婆會跟你說幾句等一下要怎樣怎樣，或給新娘做嫁妝，或給你一本書給作「壓箱底」。所謂「壓箱底」，是母親在女兒出嫁前，贈予女兒的性教育教材。

「像這次拍賣這套中國康熙春宮畫，它是皇帝知道某人要大婚了，康熙就找宮廷畫家畫了，送給他做宮廷禮物，以作性教育。」這次拍賣的這套康熙御製〈愉悅滿園〉，李佳估計原畫共十二幅，但流傳下來，只有八幅，「它原是一個畫冊，從前春畫是秘戲圖，大家都會私藏，不會張掛出來。我們因為拍賣，才把它拆頁裝裱。」

另外春宮圖在傳統上，也有辟邪的作用，「在《紅樓夢》中記載，春畫是可以辟邪的，「有人說放了春畫，令五鬼不會拿走你的財物。中國傳統上祝融是火神，她是女的，如果她一生氣，就會起火。中國很多文人的習俗，喜歡在書齋中放春宮畫，因為認為祝融是女的，見到春宮畫會害羞，就會離開，因此有防火的作用。」但綜觀以上的多個功用，她認為春畫的功能，是偏向性教育多一點。
估價1,300萬起

是次拍賣，共二十多幅作品，都是貝氏的多年珍藏。焦點《愉悅滿園》畫功精細，並非一般俗品，但由於春宮畫多不下落款，因此作者不詳。

一般中國畫不落下款，多少影響認證真偽的難度，但由於貝氏乃大收藏家，很多藏品都在國際多家博物館展出過，而且此冊乃骨董名家盧芹齋舊藏(1880 年-1957 年)舊藏，更顯珍貴。盧氏出身浙江世家，負笈上海，20 歲時移居巴黎，他初於巴黎開鋪，後又在美國紐約第五大道設分店，專為美國各大重要博物館購藏，為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納爾遜阿特金斯藝術博物館等提供藏品。

展出二十多幀作品之中，確以《愉悅滿園》水準最高，此作乃設色絹本，顏色歷數百年仍然鮮亮，畫中男女穿戴凌羅珠寶，描寫生動細緻，姿態撩人，「畫中仔細的描寫了四季，有的床邊放了火爐，還以火爐暖着酒壺和茶壺，顯然是在冬天；有一幅畫內出現燕子，應是春天；一幅窗外有荷花盛放，房內還放了西瓜，那是夏天。畫作中可見它營造了夫婦幸福、優閒的婚後生活，相當寫意。」活動的範圍好大，有的在後花園，有的在竹林，當中還有一幅，三人同行，夫妻二人有丫鬟相助。

對研究中國家具的李佳來說，她看春畫，喜歡看畫中的家具描寫，因為它會清晰記錄了當時的中國家具款色，以作參考。

另一點她特別留意到的，是中國春畫的特色，畫中女人即使全身裸露，但有一處還是不會脫光的，那就是她們的三寸金蓮：紥腳布，「也許這是當年的審美標準，腳是女人最後的秘密，最後的秘境，無論怎樣，紥腳布都不會脫下。而這輯畫中，可見到它描寫的紥腳布有多精細，是皇家貴族的用品。」她說：「腳是女人神秘防線，《金瓶梅》中西門慶當時見到潘金蓮，還特別跌下筷子，再去撿，就是要故意去偷看她的腳！我看春宮，都喜歡看畫中的腳。這是我見過這麼多春宮畫之中最細緻的了。」

雖然沒有下款，但據考證，此輯春宮畫很可能是當年畫師徐玟所作，因為他是蘇浙畫師，曾被召入宮參與康熙六十大壽相關繪畫，此畫的筆法與他作品，也很相似。

《愉悅滿園》的估價達1,300-1,800萬，一旦拍出，就是新紀錄。因為春畫的拍賣十分罕見，上一回拍賣已數到2011年，曾拍出400萬。

同時拍賣的還有晚明《春宮詩意圖》，一冊十幀，據末頁署款可知乃明人王聲之作，此冊同為絹本，水平很高，不失優雅。另外同場拍賣還有〈西廂記〉與〈肉蒲團〉插圖，是清代仿明的民間之作，風格也不算露骨，但細緻度明顯要遜宮廷作不少，「元朝開始，民間出現很多木板畫，大家都當公仔書看。」

李佳說中國人對春畫秘而不宣，而且古代佳品流傳至今，已經不多，「北京故宮一定有，但沒公開。像東京、外國博物館反而有時會看到。這些是中國文化遺產的一部分，為什麼比其他文化重要？因為它正在失傳中，只有西人在研究，中國人會認為這些非禮勿視，而近年對此風氣，更加保守了。」

德安堂藏玉及愉悅滿園 — 貝氏情色藝術珍藏
拍賣名稱：中國藝術珍品
拍賣日期：2022年4月29日
拍賣時間：上午 11:30 HKT 香港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