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EXT & PHOTOGRAPHY (PORTRAIT) BY何兆彬
1986年,Pipi發表《I'm Not The Girl Who Misses Much》,全長只有兩分多鐘的短片中,一名女子身穿黑裙,在有點模糊不清的影像中,隱約露出胸部,一直在唱着同名歌曲,手舞足蹈,由於錄像播放速度加快了,令她聲音既高且尖。後段播放突然減速,使她聲音低沉起來。錄像中的女子,其實是她自己,她總愛自導自演。此作發表時頗受注意。
真正令她成名的,是1992的「色情片」《Pickelprono》,當時歐美的女性主義者在爭拗到底色情片是否在剝削女性,她沒有加入討論,卻去拍了一齣自己的色情片,片中只見到如森林一樣的影像,卻其實是一個女子在性行為之中,以超微距鏡頭拍下身體的不同部位,有些似乎是她的皮膚、有些是毛髮,由於太接近,它看來有點抽象,反而難以辨認。
「當年大家在爭拗,很多女性主義者說色情片是壞的,我可不認為色情是壞的,我不想用我的創意說什麼是壞的,我想做一些假設,我假設是也許有另一種色情片,它不是從外面去看,也是從裡面去看的,它令人知道我們在接吻時有何感覺,這對我來說更有趣!」她說: 「當人漸漸年長,人的皮表其實會變得粗糙,會變得像爬蟲類。我們不應該把自身當作是保時捷、是BMW,我們是動物嘛!是沒有皮毛的𤠣子,我對這些很感興趣。」
對於一直被認為是創作具挑釁性作品的藝術家,她說:「什麼是挑釁性?什麼不是,它一直在變化。如果在一百年前,你今天做的一切都會很具挑釁性,所以一切都看你身處的時代,要看文本。」她說:「我一直想用好玩的角度去談嚴肅的議題,而非好像我表現得什麼都懂一樣。觀眾也會從中看到自己,我們在生命中也面對同樣的一些問題。」
Pipi在1997年發表的作品《Ever is Over All》,也由她自己演出,只見慢鏡之中,她手上握着一個像權杖又像花朵的槌子,走在城市間,快樂地打破停泊在路上的車子。走在她身後有一警員,望着她的行動,沒有阻止,反而向她一笑。
「我們平常也會依照一些規矩,但人們一般都太盲目的跟隨了,因為一般人沒有想要與眾不同,去嘗試不同的可能性。一個打爆汽車窗戶的女人,變得像童話故事一樣,我不是說人人都得這樣,但她像童話故事,接管世界這一切,她之所以具挑釁性,因為我想她做起一切來都很平常,她不像『來!我要來犯罪了!』她像每天都在做這些事一樣。」
Pipi喜歡觀察小孩,「他們來到房間裡,會到處走,會跑到角度裡去,但一旦長大成人,這樣子就等於是不守規矩了,但這樣子有點太過於限制自己了。我會問自己,為何你不能走進去唱一首歌?因為你害怕,怕有人會把你趕走。」她的勇氣,她的顛覆,都來自童心。
出道前修讀的是商業設計,Pipi後來又讀了藝術和錄像。早年未成為藝術家的她常跟樂隊合作,替他們做錄像、設計。今天她的作品中,往往不是有精心挑選的配樂,就是有她自己在唱歌,音樂對她來說很重要吧?「是!我對音樂很興趣很濃,以往我都會跟據音樂口味來選男友呀。我喜歡憂傷的音樂、喜歡電子音樂、爵士,但我不喜歡搖滾,不喜歡重型的鼓聲。嗯,擁有最好音樂品味的人,我會跟你一起。」說着說着,她提起這次展覽中替她做聲音的香港團隊,特別讚他很用心,「一般展覽,大家重視的是視覺,聲音會被忽視,但這次很好,他很用心,又在展品中間放重低音喇叭,效果太好了。」
Pipi曾在訪問中談到,之所以有這樣的創作風格,喜歡自導自演,自己負責一切,是因為喜歡那種人人都可以創作的態度,這精神可是來自Punk或樂隊文化?
「我喜歡Punk的想法!我不喜歡那些音樂風格是:『來,你看!看我彈得多好!』我喜歡較粗糙的作品,如果你技術太好,靈魂往往迷失,我們需要一些錯失。我認識一些電子音樂人,他們都會用Analogue的機器來彈奏,只是因為它們的聲音較Dirty,比較富人性。」
為了是次展覽,Pipi特別創作了兩件新作:《像素森林 香港中環奧卑利街大館 3 樓》是以數千個LED發光體,呈現的一片發光森林,有點令人想起Teamlab的裝置作品,是觀眾的打咭聖地。但其實LED作用像銀幕,呈現的是一幅幅影像,它是一個立體,讓人能走進去的銀幕,「這作品像一個爆開的尖叫!我希望大家能走進影像之中,我嘗試做一個立體的影像,令我們聚在一起。我在想,怎做一個用電子創作的作品,不是分開我們,而是將我們聚在一起?」
另一新作,名叫《幻彩巨膜》(Big Skin),她以白色的樹脂,造成一片片不規則有機形狀的銀幕,掛在偌大的展廳之中,各打上不同的投射影像。問她為何會把它們做得像雲朵,她笑:「它看來像白雲嗎?它裡面有幾樣東西,可以是細胞,可以是皮膚的一部分,你想到什麼就什麼。它英文叫Big Skin,是因為聯繫到了人的皮膚。其實我想你看到的,是你閉起雙眼時看到的,而非肉眼看到的。」
這些一個個將觀者帶到物件之間(例如在裡面看的色情片),或將觀眾放到銀幕之中,變成立體的作品,多少都令人想起近年流行的Immersive(沉浸式體驗),但她馬上說不是:「Immersive的概念很老了,例如Charles Eames,他在五十年代就在拍攝16米厘投射作品,當然當時要做貴很多。Immersive作品歷史很久了,它不是現在才出現的。也許Immersive這字眼被用得過度了,我們該冷靜下來。Immersive作品是跟平面世界相對的,現在我們學懂了銀幕背後的世界,所以我們的感情、歷史都是在銀幕後面的,突破了銀幕。但當我們說Immersive,其實Immersive不是之後出現的,它是在之前。」
Pipi說自己是科技的粉絲,她拍錄像,總利用最新的科技,這些東西天天都在啟發她的創作,但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她想表達的詩意,是人性的部分,「我想要的是詩意。藝術創作,它們像醫藥一樣,是另類的醫藥。它令你冷靜下來,令你了解彼此。」
她說堅信作創作人的靈魂,是活在科技裡面,「我跟科技是有一種靈性的聯繫的。」但科技畢竟只是工具,「我希望年輕人不只是利用它,而是了解這形式。它裡面有有數學有建築、有概念,有很多的東西,但到最後,它只是模仿我們腦袋。我們以為自己知道很多,但知道越多,其實才知道自己知得越少。」
她提起了CERN,那部尋找上帝粒子,位處瑞士邊境的大型粒子對撞機,「人類想透過它找到上帝粒子,儀器很大。但有科學家跟我說,每一隻人的眼睛,已比整個CERN還要複雜許多了!其實我們透過科技,是將不同的想法表達。」換句話說,科技只是工具。
喜歡科技,也會擔心科技的進步,可以用來做壞事嗎?會擔心AI人工智能有天會對人類不利嗎?「AI是很保守的,因為它是基於我們的世界創造的,機器還不能自己思想。如果它出錯,你不改正它的錯誤,它會一直錯,你不會再明白它在做什麼。當然科技會進步,但電腦仍然不會像人腦一樣運作,至少目前還不會。我們有所謂小AI和大AI,現在還只是小AI。」
她的作品縱使有一丁點的悲傷氣味,還始終是顏色豐富,由始至終宣揚着一種樂觀精神,世間有什麼事會令你擔憂嗎?「環境問題是最令人關注的,人類的足跡太大了,但我也相信人會解決問題,世界從來都是複雜的,而現在是最困難的了!這聽起來好像情況很壞,但你拿它跟三百年比,現在一切都比以前好了!對不對?」
「潛入你眼簾——皮皮樂迪.里思特」(BEHIND YOUR EYELID—PIPILOTTI RIST)
展期:即日起至 11 月 27 日
成人門票:$95 ($88 網上購票)
優惠門票:$75 ($65 網上購票)
https://www.taikwun.hk/pipilotti/#ticke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