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秋生：快樂的老千

黃秋生在三角琴前彈奏起來，這邊彈了幾句，換首曲子又彈了好一段。他的琴技絕不算好，卻是為了九月上演的《絕地謎情》而練習的。多年前他學過鋼琴，但沒有持之以恆，「之前玩結他多，結他方便嘛，拿住周圍走！」他學過樂器又練過武術，今天談起，他笑自己沒有恆心，都練得不好。在有涯的生命，練無涯的技藝，也許跟他喜歡讀書一樣，「我想明白個道理之嘛。」

只有演戲這一門藝術他從沒有擱下。談演戲他口若懸河，說方法演技是邪道，他自己呢？是個快樂的老千。

Text by 何兆彬
Make-up by Jolinn Ng
Hair by Taky Chung@AdmiX Hair Styling
Wardrobe by NICOLAS ANDREAS TARALIS by I.T.
場地提供：柏斯音樂

玩十年都成精
1994年，秋生憑《八仙飯店之人肉叉燒包》得金像獎影帝，多年後他提起常說得了影帝當晚自己獨自慶祝，得獎後非但沒有加片酬，日子還過得十分拮据。那幾年他常演變態佬，情緒不好，得奬翌年他以推出《支離疏》（95）、《地踎搖滾》等三張搖滾專輯，他彈結他，也學過二胡，「當年和兒子行過銅鑼灣，見到有人教二胡，就替他報了名，點知個仔好直覺地唔鍾意個老師，就唔想去。我不想浪費，自己去了。」過了一陣子認識二胡老師霍世傑，「他是大師，第一堂就已經話我手勢學錯了，所以才會拉得像鋸雞一樣！我跟他學了一陣子，後來他返台灣了。」他嘆了口氣：「個個都不在香港了！」

談到學音樂，他數了起來，「二胡啦、口琴、笛啦、鋼琴啦……結他多啲，但結他都是自學的，沒有跟老師。」他喜歡聽到音樂，「大家好喜歡問我最近有沒有聽歌，那些歌手我不聽，但我在YouTube聽到有一些，例如加拿大的Walk off of the Earth好鍾意，他們每人都會彈四五種樂器。」喜歡練習？「你要玩梗係要練。人生就係咁，你好鍾意，每樣嘢玩十年都成精了。其實好少人會一樣嘢玩十年的。」秋生常自嘲自己孤僻，這與他的喜好有關？「孤僻嘅人可能日日打機，但打機最浪費時間，我也試過。97前有段日子，日日同老婆吵架，因為常打機打到半夜，睡不着，於是又打機。當年玩《Civilization》我可以連打三日三夜，期間又開半瓶威士忌。40幾歲時又試過，打機玩到手麻痺，而家不會，覺得生命太短暫了。」

「其實我無乜恆心。」秋生說：「我成日玩一輪又擺低，跟住我又唔記得了。上一次隔離我開始練Classical結他，玩了一年，為了要彈《教父》主題音樂，練一年先彈到！」古典結他？「對。兩年前我到了台灣拍戲，天天隔離沒事可做。我唔係特別鍾意練習，但你鍾意，就梗係練，有少少唔忿氣！點解人哋得，我唔得？」

他學過多種武術，包括大聖劈卦、太極，「師傅都死晒了，我太極跟姚光學，走了，大聖劈卦師傅陳秀中，他也走埋……只有空手道的師佘華珅未死。」秋生說愛學武術是因為喜歡拳理，空手道則喜歡它有型，「當年在無綫拍劇，我和（吳）鎮宇有場戲講空手道，個導演示範空手道，一槌打落來，入晒！好！拍完之後我就去學空手道。」拍完劇去學了一年，形容練到好似識輕功一樣，上樓梯覺得身體是會飄起的，毋須用力，反應敏捷.。

學拳出於好奇心？「係啦。但其實個個師傅都話：如果要健身，打籃球跑步，唔好學功夫，打功夫唔係打交，學來做咩？但到你練了，越練就會越知道唔好打人，真係會打死人的，人好脆弱。」秋生再火爆都沒有好勇鬥狠過，所以只是像你愛閱讀一樣，「我有好多武術書，近年已經好少再研究了，感覺夠了。」他形容其實玩功夫像玩茶壺，每套功夫有不同的功法，在乎其玩味，他說，「每門功夫都有自己獨特功法，太極無掤捋擠按就不是太極，舉腳過高如同芭蕾也不是太極。武術我是從學術上去看。」

方法演技是邪教？
黃秋生半生鑽研最久的是演戲，半輩子沒有停過，「以前會尋求好多不同的理論，但如今覺得無詳新理論，除非你有八隻手！」他說，如今有好多「大師」，沒有跟過他們學習，亦唔會花錢先知自己被搵老襯，「我好鍾意用武術比喻演戲，每門武術都有不同的練功方法，譬如南拳練四平馬，如果我將四平馬變成所有武術的主要元素，將洪拳的放入北拳裡面，就是非驢非馬。演戲一樣，有人選取能劇入面的行路方式，劍道入面的禮儀，作為一個戲的重心，當作訓練方法或練習，那可以呀。但若你把它擴大到所有演出都跟據它，那就是邪道！」

那樣有點狹隘吧？「非常狹隘，而且邪道！就像大家最鍾意的 Method Acting，它是取自史達尼斯拉夫斯基（Konstantin Stanislavski）體系入面的情緒記憶，作為演戲訓練重心，你要不停的勾起死人冧樓的情緒，這是邪教！」你說這方法是邪教，還是方法演技是邪教？「Method Acting是邪教來的。出面好多人講方法演技，其實是自我催眠，那些不是方法演技。方法演技真係有方法的。」他解釋，方法演技分兩門派，一是史達尼斯拉夫斯基體系，「就像你讀書有數理化，但它這家是特殊學校，只教數學，你講歷史都係講數學，理解全個世界都係數學！它抽取某一件事，將它放大，然後告訴你它就是所有事物。另外一個方法就係 Lee Strasberg，他因為訓練了馬龍白蘭度而成名。方法不只一種，譬如話Grotowski，他訓練的演員，沒有人能活到40歲，因為他搞體能訓練、聲音、好像訓練運動員一樣，由朝跑到晚，咪將人都操死囉，全都玩到瓜晒老襯，好多邪門嘢！」

我哋係老千
秋生強調，談方法演技要講明那一派，「如果是Lee Strasberg美國那一套就是邪道，因為他會不停問你：你有無搞過細路？有無通姦？你有無做過雞？你沒做過？他鼓勵你去試！」挖掘你的陰暗面？「你陰不陰暗都好，人都有情緒。例如我父親剛去世，我好難過，但我把他壓下來，不想表現出來。當然，演戲好多時都抽取某些情緒使用，但那是Under Control的東西，你不可以挖人家控制不到的部分。我們上課，不是做心理分析呀！不是替人家做治療，我們只是演戲。」在尋覓的路途上，直至遇上Philippe Gaulier，終於豁然開朗，「我發覺到原來演戲係一種快樂的東西，無論你個角色唔快樂，你都好快樂！因為我好快樂，咁就演唔快樂，因為它不是真的。當真實出現嘅時候，角色戲劇就死亡了！當真實出現，戲劇就死亡。」他重覆了兩遍。

所以演戲沒有抽離不到角色？「當然無啦，所以它咪就真係一個方法，是有方法用的。」所以創作裡面沒有痛苦？「假㗎嘛！我都話，真實出現嘅時候戲劇就死亡，但係你應該有個階段係掙扎做唔做到心目中想要嘅層次。其實你永遠都做唔到，你點可能做得到？譬如你演被人強姦完，演員是否可以真係做到那個狀態？如果做到你已崩潰了，對白都不會有。」所以要強調Under Control？「唔使強調，直情係咁。譬如你個角色殺我全家，我去報仇，如果係真我會斬佢四碌！David Copperfield 令你覺得他飛越峽谷，佢信唔信自己飛越咗峽谷？不，我哋老千來嘛！」

著名的英國方法演員Daniel Day-Lewis為了準備角色在監房裡住，拍古裝戲不穿現代保暖衣結果弄至肺炎，這些佚事都被神化，「如果我係導演，其實係Roll機你先演戲，Off Camera 你唔使演，但你Off Camera演緊戲，Action你又唔係，咁死得。呢啲我好睇唔起，扮晒嘢冇料到。」問秋生多年來演戲方法是否有改變，他頓了一頓，答：「我都唔知，我覺得好似已經唔係好需要再去點感受個角色，鬼上身咁，話嚟就嚟了。太過純熟了。」純熟會否不好？「點會唔好呢？技術純熟，並不是角色本身無創造。現在比起以前，更加容易去感受語言，投入的時候，好快樂，感受更加強烈。」

會用文字的女子最吸引
十年前秋生與幾位好友組成「神戲劇場」，第一部演《極地情聖》，十周年再演同一齣戲但易名為《極地謎情》，據報是他不喜歡十年前的版本？「唔係唔鍾意，我覺得自己做得唔夠好。當年我其實好耐無返舞台，但我的方向一早就行錯咗，我去了取悅觀眾。」他一直記掛這件事，十周年要選劇目時想到可以再做。演戲拍檔，由十年前梁祖堯換成今年的游學修，他不斷的稱讚對手，他說不是客氣？「不，佢學得快，理解能力高，人又唔固執。不會好似啲小朋友，覺得我傷害了你感情。」因為你常會批評對手？「急起上來會，我會話『唔係咁樣嘅，你係咪腦生石啫！』你知我講嘢啦。」

秋生久不久忍不住要罵人，但罵了會覺得不必，「其實罵來幹麼？有些人來留言，叫我黃狗，其實每一個詞語其實本身有一個固定嘅含義。」他喜歡文字，而且對文字十分執着，「係，我係對文字好執着，同埋我好鍾意。我鍾意，也好易被識得運用文字嘅女士所吸引！以前女孩子會寫信，或傳訊息，就覺得她好吸引我。」這會否來自母親的影響？有種理論，說男人喜歡的女人多自六歲前看到的女性，而你看到的多是母親，「弊傢伙！我媽是林黛玉，好悲情，她鍾意詩詞，但不會運用語言。不過她讀好多詩詞，例如李清照，小時候她有叫我讀詩，」所以若有女士寫信給你，詞藻美麗，你就……「我好容易瀨嘢！最近有個女孩替我們翻譯，我都好鍾意佢，她是詩人。不是那一種鍾意佢，因為如果要我跟她拍拖會受不了，一定由朝拗到晚，她好有自己的看法，可以跟你講隻蜘蛛，要不要吃隻烏蠅……」他喜歡舞文弄墨的女孩，也喜歡會跳舞、音樂的，還有好骨子的女子，「矜貴乾淨，唔會當眾梳頭，吃飯嘟起個嘴，坐枱小姐咁。」

「以前我仲衰，同女仔出街，第一件事會帶她到高級餐廳，畀餐牌佢，看她會不會點菜。我都覺得自己好衰！心理變態。」

《極地謎情》
日期：2023年9月1日-24日
地點：香港演藝學院歌劇院